第65章 双跳脱-《哑舍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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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夏泽兰迎着他深沉的目光,一颗心怦怦直跳,只能点头应允。

    这一番说笑,两人间的隔阂便如冰雪般融化,很快就打破食不语的惯例,一边吃喝一边聊起天来。夏泽兰离开苏州多年,自是希望知道一些苏州的事情。而陆子冈虽然并不是原装货,但他对前世的记忆烂熟于心,对夏泽兰的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,又因为他实际上博学多才,言辞谈吐都异于普通人,更像是夏泽兰颇为仰慕的读书人,更令后者美目连连停驻。

    等到天色已然全黑,夏泽兰点燃了圆桌上的油灯,院墙外人声鼎沸的餐馆更显得小院内的寂静,陆子冈忽然想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。

    之前他就偷看过罗盘指针的移动速度,估计等到指针归位天道十字线至少要等到凌晨了,那他今天晚上要睡哪儿啊?

    身无分文,他连客栈都去不了,又拉不下来脸管夏泽兰借银子。在吃了一顿顶级菜肴之后,他就更不想去睡大街了。陆子冈思考了半晌,终于决定不要脸一次,喝酒装醉。

    夏泽兰哭笑不得地看着陆子冈接连不断地喝着桂花酝酿,最终不胜酒力地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。她怎么就忘记告诉他这桂花酝酿的后劲十足呢?她只好把一片狼藉的桌子都收拾干净,之后口中唤着陆大哥,夏泽兰试着伸手推了推对方,却毫无动静。

    目光落在了桌子上仅剩的那个锦盒上面,夏泽兰咬着唇踌躇了半晌,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拿了过来。

    在打开锦盒的那一刹那,夏泽兰倒抽了一口凉气。即使是灯光昏暗,她也能看得出来这对手镯那巧夺天工的雕琢,而且一对镂空玉镯并排放在一起,还有着在地愿为连理枝之意。即使是个傻子,也能明白对方巧妙蕴含其中的情意。

    不禁拿起一枚玉镯在手中把玩,夏泽兰看清楚手镯内的子冈款,不由自主地晕红了双颊喃喃自语道:“子冈……陆子冈……”

    四

    陆子冈是被嘈杂声吵醒的,他迷糊了片刻,才发现自己本来是想装醉的,结果后来真趴在圆桌上在院子里睡着了。随着他坐起身,肩上披着的厚厚毯子便滑落而下,夜晚的秋风立刻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天色暗沉,连星光都不见一分,只有桌上闪烁的油灯在秋风中不安地跳动着。陆子冈听到外院街道上疾驰的马蹄声,不禁心下忐忑起来。算起来应该是后半夜了,壬寅宫变应该已经结束,那些刺杀嘉靖皇帝的宫女们肯定都已经被拿下,难道还会波及无辜吗?

    陆子冈忽然间想起,前世的他虽然不知道夏泽兰真正的名字,但老板曾经告诉过他,那张皇城门口张贴着的名单上,有少女的名字。

    面色惨白地回忆着前世的画面,尽管那张黄纸并不经常出现在回忆中,但陆子冈还是把它从记忆深处找了出来。

    确实是有一个名字姓夏。

    此时,夏泽兰摸着锦盒中精致的手镯,并未入睡。她知道自己留下那年轻的琢玉师过夜,肯定会被看到的人戳脊梁骨的。

    可是那又怎样?他送了她这双跳脱,她也心悦于他,守不守礼,只在他们两人之间,与他人何干?

    只是她确实不能不知廉耻地扶着他进屋歇息,只能给他盖上一层厚厚的毛毯,一直坐在黑暗中细细思量。此刻听到院中的动静,便披着衣服走了出来,羞涩地低头想要解释自己没叫醒他。

    可在她开口之前,那人就已经冲到了她面前,按住了她的双肩,急切地问道:“夏姑娘,你是不是叫夏泽兰?”

    夏泽兰以为陆子冈是从哑舍老板那处得知了她的闺名,一时之间羞意更甚,心中小鹿乱撞,只能胡乱点头应是。没想到,下一刻她的手便被对方拽住,拉着她就往院外冲去。夏泽兰把惊呼憋在喉咙里,她此时也察觉出来些许不对劲,京城的夜晚一向都是安静死寂的,只有在出大事的时候才会马蹄声阵阵,而当他们出了后院的门时,就听到有人高呼“锦衣卫办事,闲人退避!”的声音从前面的餐馆处传来。

    夏泽兰听到那声音的时候,遍体生寒。锦衣卫在民间那就是地狱的代名词,而且她看陆子冈如临大敌的态度,便知道那些锦衣卫应该是冲着她来的。她抖着唇不敢置信地问道:“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陆子冈一边艰难地在黑暗中辨认方向道路,一边低咒。壬寅宫变是几个宫女不堪嘉靖帝的淫威,奋起反抗,结果没把嘉靖帝勒死,还闹大发了。现在宫变事发,嘉靖帝肯定大发雷霆,自然也会彻查端妃宫中上下一切人员,本来应该当值的夏泽兰不在,被人代职,已经成为惊弓之鸟、疑神疑鬼的嘉靖帝肯定会下令捉拿。

    怎么办?京城守卫森严,锦衣卫无孔不入,就算他领着夏泽兰去哑舍找老板,后者恐怕也无法把她保下。且老板估计已习惯了每一世的扶苏都会死于各种无妄之灾,像夏泽兰这样只是幼时给了她一块玉料便撒手不管的情况,现在肯定也不会再多看一眼。

    几乎听得到身后的脚步声,锦衣卫只要闯进那间小院,就会知道他们刚跑没多久,他之前披的那条毯子还留有余温。陆子冈茫然地看着五百多年前的世界,一股无力感从心头弥散开来,令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。

    “陆大哥……你先走吧……”夏泽兰气喘吁吁地低声说道。她冰雪聪明,知道定是宫中出事了,锦衣卫来找的肯定是她,而不是才刚刚进京的陆子冈。夏泽兰觉得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,不禁凄然。

    也罢,他们今生本就是有缘无分。

    夏泽兰想了想,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锦盒递还过去。幸亏她今晚一直抱着它没松过手,所以才会一起带出来。“陆大哥,这对手镯……还是还给你吧……”她的声音中带着极度的不舍,她无比喜欢这对雕琢精致的玉镯,更喜欢这双玉跳脱中所蕴含的情意。

    何以致契阔,绕腕双跳脱……

    可是此时此刻,她不得不让自己硬下心肠,只能暗叹一声造化弄人了。

    感到锦盒被人接了过去,夏泽兰垂下头,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,可是她却在下一秒发现自己要收回的双手被人死死握住了。

    陆子冈从锦盒中把那对玉手镯拿了出来,动作迅速地往她的两只手腕上一套,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那对镂空连理枝玉镯,更是衬得她那双并不算柔嫩的手如同珍宝般娇贵。

    何以致契阔,绕腕双跳脱……

    看着夏泽兰惊愕的双眼朝他看来,陆子冈伸手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滴,低声询问道:“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?离开这里?”

    他不想让历史重新上演,他要赌一次。

    夏泽兰不知道陆子冈说的是什么意思,但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明明已经知道锦衣卫的马蹄声如迅雷般疾驰而来,她的心却平静了下来,不管结果如何,这双玉跳脱已经抚平了她心中的不甘。

    她静静地看着年轻的琢玉师从怀中掏出一个罗盘,拉着她的手按在罗盘上,然后罗盘便发出了夺目的白光。

    五

    三青和鸣鸿正在哑舍的店铺中大打出手,鸣鸿不想闷在那狭窄的黑屋子里,便把锁打开了从哑舍的内间飞了出来,而三青自是勃然大怒。自从鸣鸿来了之后,它觉得自己就被赋予了一项看管鸣鸿这小子的艰巨使命,此时见它要逃走,自然紧追不舍。

    两只鸟又掐成一团,好在它们都有灵智,知道哑舍内的古董价值连城又不好惹,所以非常克制,倒没碰坏什么东西,但看起来却是惊险非常。

    “砰!”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,让两只鸟都吓了一跳,赶紧分开,却见突然出现在哑舍店内的陆子冈单膝跪地,正是他刚刚一拳砸在了地面上。

    三青落在陆子冈的肩膀上,小脑袋安慰地蹭了蹭他的脸。

    陆子冈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,抚摸着三青柔软的翎羽,平复着心中的哀恸,许久都没办法冷静下来。

    罗盘根本无法带着夏泽兰一起回到现代。

    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眼睁睁看着他消失的,他的身体变得半透明,她虽然讶异,但依旧欣喜地看着他,为他可以逃脱而高兴着。而他却毫无办法,无论他怎么去抓她的手,最终也只是从她的腕间交错而过,别说那温暖的手,就连那冰凉的手镯都没有碰触到。

    陆子冈就那么默默地呆坐了许久,一直到天色光亮,隔壁报刊亭的老大爷拧开了广播,字正腔圆的播报员在念着清晨的新闻。

    “昨日北京燕郊发现一座明朝古墓,出土了若干件珍品,其中有一对镂空连理枝玉手镯,其内侧有清晰可见的子冈款,被专家初步认定是嘉靖年间著名琢玉师陆子冈难得一见的玉镯雕品……”

    陆子冈从迷茫中惊醒,连忙跌跌撞撞地站起身,从柜台里翻出手机,上网调出这一则新闻。当他看到那对手镯的照片时,不禁跌坐在了椅子里。除了因为埋在土中而产生的沁色,那款式纹路大小,无一不和他昨日送出去的那对玉跳脱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他抱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,没有管三青在他身边关心地跳来跳去。

    他没有改变历史吗?

    不,某种程度上,还是改变了。

    只是……这并不是他想要的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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