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子夜-《夜行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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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迦夜近日越来越沉默。

    教务由他一手接过,洞悉一切,实在找不出让她忧心的理由。

    凝望着水道尽头的纤影,他久久蹙眉。

    幽暗寂静的深夜,时至三更。

    娇小的身影坐在水阶之上,细巧的足踝浸入清池,默默拂弄着大朵青荷,夜晚的温度极低,她仿佛未曾感觉,一径出神。莹白的衣裙散在地面,如一朵暗夜开出的雪色昙花。

    他缓缓走上前,从身后揽住她,小小的身体冰凉。她并不意外,放松地倚入怀中,冰冷的手指握住了他的腕,轻轻的话音响起。

    “殊影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莎车国上将军灭门一事是你下的令?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是杀上将军一人?”

    “将军夫人出身宫廷,其子又受国主器重,斩草除根才能根绝所有隐患。”

    三十六条人命,包括两个不满十岁的孩童,他说得全无犹豫,思虑也很周详细致,灭门或许是最干脆的做法,但……

    “你不希望我这么做?”她的沉默让他微感诧异。

    “不,你做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手法完美,干净利落,最有效的完成了任务,即使是她也找不出半点挑剔之处。

    只是——

    他不该是这样。

    不再继续这个话题,细瘦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,螓首轻依胸膛。

    “夜深了,送我回房间。”

    重重守卫的密室。

    男子紧盯着软榻上笔直而坐的女孩,半晌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“你确定真要这么做?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会高兴。”白生生的手执起壶,不紧不慢地调弄着茶具,动作轻灵柔美,并不因对方的质疑而有半分不快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他不掩怀疑,“你不像好心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么想是好事。”她漫不经心地垂下睫,“我确实不是好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甘愿冒险放了他。”

    无声的笑笑,她斟上了两杯清茶,推了一杯至他面前。

    “首先,我并不认为是冒险。”袅袅升腾的热气中,她的脸沉静冷定,“比起后面要做的事,这不值一提。”

    “我更好奇你计划的目的。”精锐的目光不曾稍离,“没什么理由需要你铤而走险。”

    “请相信我有足够的诚意。”她淡淡的回视,“对你也同样有利。”

    “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。他的事也就罢了,可后续的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那才是你内心深处所想。”她微微一笑,“你骗得了别人,可瞒不过我。”

    “容我置疑,你知道些什么?”浓眉一轩,他不动声色地反问。

    “疏勒。”

    仅仅两个字,男子的眉瞬时颤了颤。

    “我听不懂。”

    迦夜轻笑出声,捧起玉杯汲取温度,闲闲地道出话语。

    “月使何必佯装,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。”清冷的眉眼泛起一丝兴味,“数年前我平莎车之事,陷龟兹之误,无一不有疏勒的影子。早知疏勒王不过表面恭顺,有不臣之心,却不曾着手重处,月使可知为何?”

    “想来雪使思虑长远,非我等所能臆测。”

    “西域三十六国我知之甚详,近年所出种种逆教之事,皆有暗线隐伏其间,细细想来,不得不佩服疏勒王机谋之深。”

    “雪使历年辛劳教中尽知,却不懂这与九微何干?”男子瞳孔收缩,脸色丝毫未变地淡问。

    “当年疏勒连失两位国主,一时风声鹤唳,直到沙朗若即位,遣长子逃入中原,幼子入教为质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之事,九微也略有听闻。”

    “沙朗若即位前为疏勒王弟,生性风流不羁,虽有王邸,却喜流浪混迹于大漠诸国之间,其幼子即是游历时与异域女子露水姻缘而得,自小长于乡野,直至十岁才迎回疏勒,五年后被送入天山。”

    男子默不作声,深刻的五官隐入暗处,神情莫测。

    “其子出身寒微,在王府默默无闻,本不足道。碰巧迦夜偶然得知,沙朗若送子入教中为质的同时,其子之贴身僮仆遁逃无踪,这一点月使如何看待?”

    “想是失主加以恋乡,倒也不足为怪。”男子缓缓回答。

    “同年月使入战奴营,迦夜曾听夔长老偶然言及月使底蕴上佳,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晋升至淬锋营,令人印象颇深。”茶杯渐渐变冷,她随手搁下,笑得很神秘,“月使可知那位疏勒质子的下场?”

    “愿闻其详。”

    “质子入教三个月,冲撞了枭长老,被错手杀死。”

    “区区一个小国人质,枭长老历来行事放纵,人所共知。”

    “一年后教中左使谋叛,枭长老附逆,被月使诛杀身亡,也算是天道好还。”

    “雪使究竟想说什么?”男子的声音低沉,隐然伏有杀意。

    迦夜仿佛不觉,轻松地接口:“我在想倘若教王知晓,会不会如月使一般认为是巧合。”

    僵冷的空气有如凝定,半晌,迦夜忽然笑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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