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同归-《夜行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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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垂首良久,迦夜抬起头。

    深如寒潭的眸子幽黑难测,突然浮出讥讽:“和你一起走,你以为你是谁。”

    锋锐如刀的话刺入心臆,立时见了血,冷得冻僵了感情。

    “我的决定与你何干。”她没有多看一眼转身出室,步履在门口顿了一顿,纤小的身子有种柔婉的倔强。

    “你赶回来我很高兴,但,这改变不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水殿之外,白石路径在夜色下延伸至远方。

    她顿住脚,盯着远处一株高大的碧树,花期已过,层层青叶婆娑随风,夜鸟栖宿,万物一片幽静,树下有重重的阴影,仿佛隐着一个看不见的世界。

    淮衣,如果你还活着,看到今天的我,会不会很失望。

    假如当年我不是那么无能,也许——

    女孩立了许久,默默地低下头。

    房间一片漆黑。

    姿势都不曾变过,第一次觉出寒意彻骨的绝望。

    夜,一分分深沉,每一分如水火交煎。

    他不愿去想迦夜现时的情景,却又无法不想。

    想她微凉的肌肤,清冷的体香,想她在别人身下任凭轻薄,一定又紧咬着唇,想她绝情的话语,讥讽的目光,不屑一词的疏冷。

    那一抹孤绝的秀色,刺得人鲜血淋漓。

    由人轻鄙卑微至此,仍无法弃之而去,找不出任何支持下去的意义,他恨不得将自己痛殴一顿。

    窗外沥沥下起了雨。

    黑夜长得没有尽头,仿佛过了一百年,终于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脚步。

    门轻响,迦夜踏进来,衣上沾满了泥土,鞋污得不成样子,手里还提着一件东西,鲜血从腕间滴落,地上留下一行湿漉泥泞的足迹。没有着外衣,淋得透湿的中衣紧紧贴伏娇躯,黑发狼狈的搭在脸颊,水珠自小巧的下颌滚落,素颜微寒的轻颤。

    “你还在。”她露出一丝微笑,身子冷得像冰。

    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,细白的指尖满是划伤,混着污脏的泥,捋起袖子,腕上横七竖八的伤口触目惊心,缓缓渗出鲜血。

    无法按捺的杀机涌动,他转身便走,被她拉住。

    “你去哪儿?”

    “我去杀了他!”他振臂挣脱。

    未出几步被她从背后扣住,湿淋淋的手臂环住他的腰:“和他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很轻,他垂首看着紧搂的细臂,背心渐渐浸湿,觉不出是冷是热。见他不出声,她将衣袖往上卷了卷,鲜红的守宫砂仍在:“伤是我自己划的。”

    僵硬的身体转回,目光诧异而迷惑,她却不再解释,放下了一直拎在手里的东西:“衣服很脏,我先去沐浴。”

    待迦夜从浴室中出来,他正凝视着桌上的物件。

    她的外衣撕成了两块,分别包裹着一堆骨骸。一堆属于女子,显然年限较长,另一堆应该是尚未成年的男子遗骨。

    迦夜默不作声地取出两只玉坛,细致地清洁擦拭每一根骨骸,小心地放入。

    “这两具遗骨,一是我娘,一是淮衣。”不避污秽地逐一整理,迦夜黑发垂肩神情平静,并无悲恸之色,“我夜里去挖了出来,娘当年被草草埋葬,找到了又不能确定,所以滴血验骨,很费了些时间。”

    放下了对伤口的疑问,另一个悬念接踵而至。

    驯服地任他上药敷扎,看出迷惑,迦夜轻浅一笑,似一朵冰绡的花:“我没让他碰我,用利益作饵,换得他答应再等几天。”

    窗外的雨停了,推开窗满天的繁星闪烁,凉爽的湿气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她提起玉坛示意他跟随,悄无声息地踏出水殿,穿过水迹犹存的石径,越过黑沉沉的屋宇,来到了位于山道出口的司驷监。

    司驷监中一片寂静,一处偏僻的马厩悬着一盏孤灯,散出昏暗的黄光。推开门,孤零零站着一匹鞍辔齐备的骏马,背上驮着必要的行囊,懒洋洋地嚼着草料。

    “时间紧急,我只来得及备了一匹马,可能——”她有点不自在地别过了头。

    身畔静了半晌,她正想再说什么,男子忽然翻身上马,一把带起她揽在身前,健臂有力的环绕:“坐稳。”

    低沉的男声响在耳边,抖缰纵马而出,蹄如急雨,迅速奔出了静谧的山道。

    远离了沉沉山影,渐渐放缓了缰绳。

    一轮明月从天山层层峰峦间穿出,浮于苍茫云海之上,连晨星都失却了光辉。万里不断的风掠起,拂过江南舞榭,吹过边关冷月,浩荡连绵不息,如练清辉遍撒天地,自然的壮景让人心神俱醉。

    纵已见惯,怀中的人儿仍不自觉地赞叹,他收紧了双臂,胸臆充盈,忽然间心情澎湃,一声清啸出口。

    由来征战地,不见有人还。

    长风几万里,吹度玉门关。

    辗转杀戮,兵戈七年,终有一日放蹄还乡,脱出囚禁已久的牢笼。

    他低头轻吻风扬起的发,难以自制的激动。

    “我们,回去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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