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 溯梦-《夜行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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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有山有水,一国就是一个几万人的大族,人丁兴旺,挖矿炼银的手艺又是历代相传,生活富庶,当时不知多少小国羡慕。这一族的女人非常漂亮,皮肤白又能歌善舞,和南越其他地方的人都不一样,可惜从不对外通婚。特别是苍梧国的公主,据说她的歌能引来鬼神应和,飞鸟游鱼出听,美得不像凡人,见过没有不被迷住的。异地行脚的客商数不胜数,一多半是为了碰运气见她一面,回去能像傻子一样说上几十天。”

    或许是上了年纪,老人的话有点絮叨,听着银鹄云里雾里。

    “那不是很好,怎么现在变了……”他比画了一下死寂的周围。

    “就是太好,所以才惹来了祸端。”吧嗒吧嗒地吸着烟,老人伤感而无奈,“邻近的小国眼红,既想要他们的财富,又想要他们的女人,伙同起来重金贿赂了驻守南越的将军,诬称苍梧国谋反,带着几倍的人杀过来占这块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那后来?”

    “这一族的人骄傲得紧,明知敌不过也不肯投降,男人在国主的带领下拼死力战,全死在了战场上。”

    “女人被捉了?不对,刚才说她们都死了。”说到重点,银鹄渐渐感觉不妙。

    环顾着波光粼粼的湖面,老人带着几份敬畏:“我也是听说,黑压压的军队围住了这座山,逼躲在宫殿里的女人们出来投降,男人们死光了,一族也完了,女人们恨透了毁家灭国的恶魔,又不甘心做奴隶,在王后的带领下全数投了湖,一个也不肯屈服,整个小国就这么完了。”

    寥寥数语的描述勾出惨烈至极的画面,想到湖上漂满了尸体,银鹄一阵恶寒,刚吃下去的肥鱼几乎立刻吐出来。

    “后来夜夜有人哭,哭得占领的敌军都受不了,尸体也开始腐烂,疫病流行,巫医们说是苍梧国的诅咒。为了拔除邪魔,在神巫的命令下往湖里倒了桐油,烧了三天三夜,几十里外都能看见火光。”老人沉沉地叹息,“可还是有女人哭,最后怕了,带着夺来的大量金银撤出了这块地方。几十年一直这么荒着,湖里的鱼再好也没人敢去捞,那是苍梧国的女人变的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是巫术诅咒?”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肚子开始翻搅,银鹄望着香喷喷的烤鱼欲哭无泪。

    “那倒未必,我曾经在苍梧贩过货。这个国和南越其他地方不一样,男女皆善歌,族里流传是天神后裔,不信巫咒,但秘术确实是有的,唯有少数王族才知道。”老人随手拔起一朵随风轻摆的花,丝丝舒展的细柔花瓣犹如流苏,繁丽而华美,“他们视这个为圣花,当年王庭里满目皆是。雪衣、白花、天乐一般的歌,那可真是美。”

    老人不再说话了,默默地抽着旱烟。

    静寂如死的夜里又一阵风掠过,呜咽之声隐约回荡,恐怖之外,有种哀怨悲婉的凄恻,月光如银,映着斑驳苍凉的废墟,银鹄发了好一阵子的呆。

    一晚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,迷迷糊糊睡去时已近天明,醒来时日头升得老高,身边的火堆只剩了余温,一夜娓娓而谈的老人不知去向,甚至不太能肯定自己遇见的是否真实。

    鱼还剩下几条,他再也没了烤来吃的兴致,摸摸肚子决定去打几只野鸟,不留神在废殿小径上绊了一下,弯腰一看,是一块被野藤遮没的石碑,上面刻着奇异的碑文。瞪了半天,银鹄摸出怀中的素绢,字虽不同,曲致笔画却如出一辙,分明是同一种文字。

    摸了摸后脑勺,望着四壁倾颓的殿宇,千辛万苦踏破铁鞋,竟已误打误撞地找到了遍寻不至的目标。

    想起昨夜经历的一切,真是见鬼了。

    一滴汗从额上渗出,缓缓流过眉梢,滑过浸湿的脸颊,顺着下颌滚落了衣襟,逐渐被寒冷的室温侵袭,变得冰凉刺骨。

    汗透的身体犹如冰封,费力扯上身的棉被潮湿笨重,完全没有作用。幸好几度发作之后摸出了规律,预先将孩子托给了店主,这般狼狈的模样,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。

    痛,真要命,熬过去如同散了架,意志近乎崩溃,极度衰弱令她想睡去,寒冷却成了最大的障碍。

    冻死在屋里,确实有点可笑,这该死的北方,该死的冬天。

    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去南越,据说那里很温暖,从来不会下雪。

    那个人又在做什么?

    记忆中最后的神情是彻底的愤怒,大概真的是把他惹火了。

    很吓人,还好不会再见。

    寒气一再侵袭,头脑逐渐昏沉,可这样一睡——

    拖过枕畔的剑在手腕划了一道,没拿捏好,稍深了一点,血流得比预计得多,但凭着痛应该能再撑一段时间,只要拖过几个时辰就能恢复力气。

    廊外响起了脚步声,很轻,而且不止一人。不管是何方的敌人她都无力反抗,也就当事不关己地静待。

    门上传来轻叩,停了片刻又敲了敲,耐心而有礼。

    叩了又叩一无反应,终于传来了一声裂响,门闩被震断了。

    门开了。

    屋里极幽暗,射入的光线令她一时看不清。

    片刻,一个温雅的男声响起。

    “你们留在外边,这里有毒。”

    修长的身影踏进来,隔空掐灭了屋角微明的香,转首看着床上的人,轻声道了句歉,抬手打开了窗。

    光映入氤氲着淡淡烟气的房间,风裹着雪的气息卷进来,她轻轻眯了下眼。

    “近两个月跟着我,是你的人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望着苍白得近乎淡青的脸,男子极轻地回答。

    触了下冰冷的额,又探了探脉,他解下轻裘,掀开被子裹住纤小的身体,抱起来踏出了冰窖般的房间。

    她非常累,硬撑着不睡。

    虽然热气腾腾的浸浴化去了骨子里的寒意,服侍的丫鬟恭谨有礼,烘得发热的厚褥舒适之极,房内烧着地龙,温度足以让人冒汗。

    “睡吧。”男子立在床边,温柔地劝着她,“不会有危险,我没有恶意。”

    “你到底是谁?”这个疑问在心底盘旋良久,“我杀过你什么人?”

    他微微笑了,蕴着几许悲伤:“你的身边只有敌人?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
    那种眼神让她很不适应,仿佛无限心疼,她努力摆脱恍惚,这并不容易。

    他按住手臂,不让她去压刚包扎好的伤口:“别这样对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认识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见过我,或许忘了。”他坐在床边,神色温暖而怀念,“很久以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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