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 绯血-《夜行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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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处静苑,屋里人却不少。

    银鹄、碧隼、蓝鸮皆在,谢景泽正替榻上的女子把脉,谢云书立在一旁静候,榻边附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,眼睁睁地看着谢景泽的一举一动,手攥得死紧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谢景泽对着三弟摇了摇头,拔出扎在女子身上的数枚金针。

    “她受伤太重,又中了毒,撑到这里已是奇迹。”谢景泽叹了一声,屋中的人都明白话中的未尽之意。

    谢云书皱了一下眉,瞥见立在门口的人,示意她走近。

    步近榻边,被幔帐半掩的人渐渐呈现,脏污不堪的衣裳,襟上还染着点点紫红的血迹,秀丽的鹅蛋脸憔悴得不成样子,蜡黄的面容带着死气,唯有一双眸子依稀可见几分熟悉的锐意,在瞧见迦夜的一瞬睁得极大。

    “绯钦!”

    没想过会是同为七杀的伙伴,她失声而唤,不由自主地在榻边侧坐下来,不敢置信地问:“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?”

    “迦夜……”女人的神气衰弱,说话都十分耗力,“你竟然还这么小,我是不是在做梦?”

    “别管我,你是怎么回事?”当年虽为同僚却并不亲近,尽管如此,看绯钦殆然垂危,心底仍是极不好受。

    瘦削的脸上露出惨笑,无限凄凉,全无当年的英爽利落。

    “我错信了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一抹旧忆迅速闪现,“那个让你离开西域的男人?”

    两行泪无声的滑落,有几滴落在手背上,微微发烫。

    “他起先对我是极好的。”绯钦两颊红热,怨恨而怆然,“也娶我做了妻子,可他是中原世家出身,家人知道了我的来历,怕我连累声名,百般挑唆轻鄙,最后连他也——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离开,凭你的武功哪里不能去?”

    中原,魔教,她吸了一口气,握住了绯钦的手。

    又一滴泪坠下,凄婉而无奈:“那时我有了身孕,想着孩子便只有忍耐,盼着时候久了他回心转意。”绯钦噙住了眼泪,目光冰冷。

    “结果他在汤药里下了化功散,废了我一身武功,不敢明着弄死我,暗地里下慢性毒药,等我断气。”冰冷转成了刻骨的仇恨,绯钦咳了几声,话音慢慢喑弱下来,“我寻机逃了出来,带着我的孩子……他怕旁人知道娶了魔教中人毁了名誉,丧心病狂,连孩子都不肯放过,屡次在暗里搜寻追杀,东躲西藏,我已是油尽灯枯,幸好听说了白家的事,仿佛有些像你,想来赌一赌……”

    断断续续的话语道出,屋里鸦雀无声,连怒气冲冲踏进来的谢曲衡都听得呆住了。

    “那个男人是谁?”触手的温度越来越凉,她心知不妙。

    绯钦显是恨极,却没有回答,愣愣地望着她又落下了泪:“迦夜,你比我聪明,早就猜到了对不对?当年你问我的话,我总是在想,想了几千几百次。不值得,真的不值得,我很后悔……早知如此,我宁可死在天山……”

    迦夜紧紧咬牙,说不出的焦躁,胸口渐渐生出一股戾气:“告诉我是谁,我替你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绯钦衰弱地摇头,勉力指了指跪在一边的男孩:“这孩子,你带去送进战奴营,十岁以前别让他死,我在九泉之下都会记着你的恩。”

    “送进战奴营?这种小鬼哪活得下来。”脱口而出的是碧隼,银鹄在身边撞了一下,示意同伴住口。

    绯钦费力地看了看他,虽然脸庞陌生,然而相近的气息并不难辨认来历,她没有驳,惨惨地苦笑:“活不下来是他的命,我们都是这样过来,我宁可他死在战奴营,也不愿让他被生身父亲指派的人……当污秽一般除掉……”

    血渐渐渗出唇边,声音极微弱,几乎要附在耳边才能听得清:“迦夜,求你……我知道这是个麻烦……你……性子最冷……心却是好……答应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答应你。”迦夜只觉得一片昏乱,握住的手一分分寒冷,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膨胀,“告诉我那个人是谁。”

    听到足以安心的承诺,垂死的面容绽出一丝笑:“多谢……我知道,你一定会……”心神一懈,气息更是断续,“这样死……真丢脸……我……真后悔……”

    最后一点声音消失了,绯钦带着悲凉自嘲的笑湮灭了生命,不像曾经那些死于她剑下的人,她躺在床上,如一个为生活折磨狼狈不堪的病妇,留下了颊上的一滴残泪,一个放不下心的孩子,撒手人寰。

    迦夜静静地看着,那双合不拢的眸子蒙了一层水光,带着对世事的彻底绝望,良久,她轻轻抚上不肯瞑目的双眼。

    “真难看,这样也算七杀么,你曾经比我更强的……就为了一个……”

    轻喃的话语很淡,谢云书却心底发凉,无法抑制的恐惧泛起,突然极后悔叫了迦夜过来,忍不住上前低劝,观察她的神色:“迦夜,我们先出去,找个地方静一静。”

    凝滞的眼神有点呆,任他将手扯离绯钦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“迦夜!”谢云书忧心地盯着她,轻轻摇晃着香肩,怀中的人木无反应,仿佛神魂消散,仅剩了躯壳。

    “老三。”谢曲衡皱眉喝止,恼于弟弟的失态,青岚悄悄扯了扯大哥的衣袖。

    “迦夜!”不安的寒意泛滥无边,谢云书开始发慌,顾不得旁人抚住她的脸,“你不是她,我发誓你不会是她。”

    许久,眨了一下眼,迦夜拉开他的手,趋近从未开口的男孩:“你叫什么?”

    男孩没有泪,注视着母亲从生到死,始终没有一点声音,迦夜的问话让孩子转回了视线,忽然重重地磕了几个头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名字,请姑娘赐名。”

    早熟的脸上有令人心惊的决绝,稚嫩的童音教所有人侧目。

    “你——父亲是谁?”迦夜左手支着地上的方砖,尽力稳住话语,心头的戾气压制不住翻涌,很想找个出口。

    “姑娘要杀了他?”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本不该对一个孩子说,谢曲衡在一旁听了不满,谢景泽暗自叹息,四翼却觉得理所当然,他们对亲缘血裔并无多少概念,只知恩仇分明。

    孩子又磕了个头,额上渗出血痕:“请姑娘教我武功,十年之后我自己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,那到底是你爹。”谢曲衡忍不住上前呵斥,“逆伦弑亲是何等大罪,齿及都是口孽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配,我要亲手杀了他。”孩子的眼睛里唯有刻骨的仇恨,鲜明的恨意如铁,谢曲衡哑然失语,四翼倒是有了几分欣赏。

    碧隼点点头:“好,还有几分志气。”

    听着对答,迦夜额角抽痛,心灵深处仿佛有根细弦铮然断裂,再控制不住身体,微微一晃,掌下按住的青砖轻响,猝然裂成了无数不规则的碎片。谢云书觉出她周身气息极乱,惊骇地脱口:

    “迦夜!”

    她起身要走,他闪身拦在跟前,伸手要捉住她的肩。

    “让开!”

    一声厉喝,众人皆惊,谢云书却寸步不退,探出的手也没有停。

    黑眸再不见理智,仅剩了杀机四溢的冰寒,素手一翻竟使出了全力。

    连续数声轻响,瞬间交手七八招尽是凌厉之极的杀招,毫无花巧可言,每一式足以致死,稍一不慎定然血溅当场,令旁观者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“她疯了么?”谢曲衡目瞪口呆,想上前拉开又不知从何着手,眼看三弟仅守不攻,形势越来越急,不由心惊肉跳。

    青岚手足无措,一时不知怎样是好:“天!怎么打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主上真的没留手。”蓝鸮也被吓住了。

    “究竟怎么回事?”碧隼边看边冒冷汗,只庆幸对手不是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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